青松岁久色逾新年逾花甲却徒步入天竺取回
西汉张骞开辟丝路后,经此路往来于中国和西域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最多的自然是从事贸易的商人,但还有另一类人也在其中也占有不小的比例,那便是宗教徒。千百年来,宗教徒们怀揣着各自信仰穿行于丝路,他们中有些人是为了传教,还有些则是为了学习、朝圣,后者则以佛教僧侣为主。
不同于常年在外行商拥有丰富远行经验的商人,僧侣们大多没有穿越绝域的经验,对他们来说动身西行难度极高,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虔诚的求法僧人的步伐。这些人里最为出名的自然是唐代的玄奘法师,但若从西行的意义和对佛教的贡献来看的话,东晋时期的法显和尚并不下于他,甚至某些地方尤有胜之,因为法显是有史记载首位成功西行并带回佛法的僧人。
法显西行求法之旅远比后来的玄奘更艰难起念西行
法显本是襄垣仙堂寺的一位普通比丘僧,因当时极富盛名的道安法师在长安主持译经,他慕名而来加入其中,此后十余年的学习让他的佛学造诣大为精进,但同时也使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道安法师声名远播佛教凭借独特的“因果轮回”教义,入华之初便收获了大批信徒,到了法显所处的东晋时期,其规模已远胜于前,如何立法约束数量激增的僧人也因此成为亟需解决的课题。佛教之法,称为“戒律”,它既是僧人行为的约束,更是指引僧人修行的明灯。然而当时西方传入的律藏屈指可数,且错译、漏译极多,导致僧众的理解分歧严重,法显正是烦恼于此。为了一解胸中疑惑,也为了中国佛教的发展,法显决定与其坐等律藏东传,不如自己前往天竺,从发源地带回最纯粹的佛祖戒律。
隆安三年(),法显和其他几个僧人结伴自长安出发,此时他不会想到自己将开启一段波澜壮阔的人生,这一年法显62岁。
法显踏上了西行求法之路屡陷绝境
求法之路困难重重。一路上年逾花甲的法显屡次遭遇生死绝境,好在长年青灯伴佛的他早已锻炼出坚强的意志,无论何时都能怀着虔诚的心大步向前。
面对“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四顧茫茫,莫測所之”的“沙河”(白龙堆沙漠),法显没有退缩,即使漫漫黄沙掩盖了所有道路,只能“視日以准東西,望人骨以標行路”,他依旧踏步前行。二百三十年后也在这里吃尽苦头的玄奘事后依然心有余悸地描述道:“夜则妖魑举火烂若繁星,昼则惊风拥沙散如时雨”。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法显整整走了17个昼夜才脱离险地;
沙河,位于罗布泊北部在翻越“冬夏有雪”的葱岭(现称“帕米尔高原”)时,法显一边要应对“毒风、雨雪、飞沙、砾石”的侵袭,一边还要在“临之目眩”的千仞绝壁间穿行;有时走着走着却发现“欲进则投足无所”,只能攀附在山壁缓慢向前挪移;最后更得踏着悬吊在两山之间,长达八十多步的“绳桥”渡河才得以进入北天竺,这也难怪他后来回忆时会略带得意地说道:“汉之张骞、甘英所不至也”;
法显一行人靠绳桥渡河到天竺后,怀揣各自目的的同伴开始四散东西,愿意和法显继续寻求律藏的只剩慧景、道整,但后来在翻越小雪山前往中天竺途中,他们遭遇寒風暴起,慧景因此被活活冻死,从此发现法显身边只剩道整一位同伴。
慧景之死天竺之旅
公元年,法显来到了北天竺。出发前,他满心以为只要到了天竺,就能得到佛祖律藏,谁曾想游历了北天竺诸国后才发现许多国家已改信婆罗门教,佛教寺院大多荒废,成为大象、狮子的乐园;而那些佛教依旧昌盛的国家,其奉行的戒律又都只有口授内容,全无系统的律藏典籍资料可以参考。
面对此情此景,法显感到无比怆然,但心中的信念使他重新振作,他决定南下中天竺,继续遍访诸国求法。
两年后,法显来到释迦牟尼的出生地迦维罗卫城(尼泊尔境内),发现这座昔日的佛教胜地如今竟“甚如丘荒,只有众僧、民户数十家而已”。参观完释迦牟尼留下的各处遗迹,法显无奈地说道:“迦维罗卫国大空荒,人民稀疏。道路怖畏白象、师子,不可妄行。”
法显的失望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几个月后他终于在中天竺最大的城市——摩竭提国巴连弗城里面的摩诃衍僧伽蓝中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律藏典籍。此后三年,法显一直居住在摩诃衍僧伽蓝中,一边学习梵文,一边抄写经书,这段时期是他西行以来过得最快乐,也最充实的日子。
再美好的时光也会有结束的一天,当法显抄写完最后一部经书准备离开的时候,唯一的同伴道整却对巴连弗城浓厚的佛学气氛心醉不已,再也不想回国,甚至还劝法显也一并留下。法显没有忘记自己不远万里来到天竺的初衷,他要带完整的佛祖戒律归国,使之在东方流传。繁华并未改变其初心,知道道整的想法后,他默默背起行囊,独自踏上归途。
法显站在巴连弗城远眺东方归国多艰
公元年底,法显离开巴连弗城,那时他已71岁。法显深知以自己如今的年纪,再想从原路折返已无可能,他决定南下渡海回国。不过,在恒河入海口处的多摩梨帝国他又找到许多珍贵经书,为此他花了两年时间抄经,期间还忙里偷闲学会了佛像画。
多摩梨帝国位置公元年底,海船载着法显向南而去,经过十四日的航行到达狮子国(斯里兰卡)。和上一次一样,在这里也拥有许多珍贵经书,于是法显的归期也就两年之后再两年地挪后了。按照他每至一处就抄经的习惯,即使再有十年也回不了国,而那时他大概早就老死他乡了,但后来发生的一件小事彻底改变了这种结局。
某日,法显在寺院佛像前偶然发现信徒供奉的物品竟是一把来自晋朝的白绢扇,这简直就是来自故土的召唤,离国十数年的他大为触动,胸中因抄经而暂时压抑下来的思乡情再也无法控制,肆意奔涌而出,使他“不觉凄然,泪下满目”。
晋朝白绢扇经书抄完后,法显又登船了,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越想早些回国,越是难以顺利成行。船离开狮子国仅两日便遭遇大风,船舱也因此漏水。为了自救,乘客们纷纷把行李、物品抛入海中减轻船重,法显也将随身物品悉数丢弃,只留下经书。也许是佛祖庇佑,船并未因漏水而沉没,十三天后船搁浅到一座小岛上。经过修补,船继续出发来到了耶婆提国(今爪哇岛)。
法显守护经卷因信风的缘故,法显在耶婆提国呆了五个月才坐上驶向广州的大船。也许佛祖是想给法显凑劫数,平稳地航行了一个月后,船在又受到黑风暴雨的袭击,而且远比上次更加凶险。不安的情绪弥漫在整座船舱,一个恶毒的念头开始在同船的婆罗门教徒中传开,他们认为是异教徒法显带来了浩劫,决定将其抛入海中以息天怒,精通梵语的法显闻言不动声色,静静地听从佛祖安排。当婆罗门教徒准备动手之际,一名汉族客商挺身而出护住法显,他严厉的警告让婆罗门教徒不敢上前,法显因此又躲过一劫。
船在海上漂流了三个多月,就在食物和饮水即将耗尽时,他们登陆了。死里逃生的众人既心生欢喜,又因不知身在何方而倍感彷徨,直到法显从当地人口中打听到地名,大家才知道原来船在漂流期间越过了广州,之后一直北上,最终停靠在此地,即青州牢山(今青岛崂山)。
回家了,魂牵梦绕多年后,法显以如此离奇的方式回到了故土,这一年是东晋义熙八年(),距离当初离开长安已过去了整整13年,此时的法显已经75岁了。
船停靠在山东崂山功成业就
回国后,法显打算回长安译经,但由于长年的战乱,彼时的长安即使想安稳地生活也不能保障,更不必说译经了。一番权衡之后,法显来到东晋都城建康(今南京)的道场寺,在这里他翻译出了《摩诃僧袛律》、《大般泥洹经》等律藏,总字数高达百万,为中国佛教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
几年后,法显把剩下的译经工作转交给其他僧人,自己跑到荆州江陵的辛寺隐居修行,期间他回顾十几年的求法经历,写出了流传千古的著作——《佛国记》。书中记载了大量西域、天竺的风土人情和历史传说,玄奘后来游览这些地方时,很多古迹都已荡然无存,这让《佛国记》的记录显得愈发珍贵。
佛国记公元年,86岁的法显在辛寺迎来了人生的结局。这位老人在其前大半生一直默默无闻,年逾花甲才在西行路上缔造传奇。离开长安前,无人知晓这位外表平凡的僧人竟拥有一颗虔诚且坚强的心,更猜不到他能在花甲、古稀之年创造出名垂青史的伟大成就。时任看完《佛国记》后,无不称赞法显“古今罕有”,感叹道:“诚之所感,无穷否而不通;志之所奖,无功业而不成。”但对法显来说,自己做的一切并无特别,正如他在《佛国记》里所说的:“顾寻所经,不觉心动汗流。所以乘危履险,不惜此形者,盖是志有所存,专其愚直,故投命于不必全之地,以达万一之冀。”
作为第一个经海陆往返中印并留下记录的人,法显的事迹影响了无数后辈,在其精神感召下,很多人也踏上西行取经之路,因而诞生了许许多多的故事。从这一点来看,法显西行的意义已经远远突破宗教的框架,成为文化交流史上的一颗璀璨的明星。
法显西行路线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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