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卷书古印度人独创的文学结构连

作为一部征服了世界的梵文寓言童话集,不同译本的《五卷书》走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其影响力恐怕连被翻译成外国文字最多的《圣经》都要屈居其后。印度人民以其丰富的想象力充分证明了印度是世界民间文学的发源地和蓄水池。

《五卷书》初始是以口头文学的形式在民间传播,后期逐渐形成了一些本子,西方学者根据文本的繁简不同,划分出“简明本”、“修饰本”和“扩大本”,目前中国现有的《五卷书》译本是由季羡林先生根据“修饰本”从梵文译出的,是唯一的中文全文译本,自20世纪50年代初版后绝版至今,时隔半个多世纪重新盛装上市,其珍贵性不言而喻。

《五卷书》收集了大量的民间故事,叙事架构宏大,谚语、格言运用广泛,是一部文学经典之作,但最能体现文学价值的是其独特的叙述方式——“连串插入式”,这种古印度独创的文学结构,像给本身就血肉丰盈的作品里增加了新鲜的血液,使文章读起来更加有张力,让读者耳目一新,并且深远地影响着东西方民间文学。

01何谓“连串插入式”结构?

季羡林先生在《五卷书》再版后记中说:“《五卷书》最惹人注意的是整部书的结构,德国学者称之为‘连串插入式’。意思就是,全书有一个总故事,贯穿始终。每一卷各有一个骨干故事,贯穿全卷,这好象是一个大树干。然后把许多大故事一一插进来,这好象是大树干上的粗枝,这些大故事中又套上许多中、小故事,这好象是大树枝上的细枝条。就这样,大故事套中故事,中故事又套小故事,错综复杂,镶嵌穿插,形成了一个象迷楼似的结构。”

季羡林先生将《五卷书》的“连串插入式”结构比做大树、迷楼,这种描述直观形象,从宏观的角度阐释出了《五卷书》的结构特点。

①总故事贯穿全书,引领全书故事

《五卷书》以序言开篇,总故事总起全书:印度一个国王,有三个笨得要命的儿子,“对经书毫无兴趣,缺少智慧”,一大臣把“精通许多事论而且享大名”的婆罗门推荐给国王,他写下了《五卷书》,在六个月内教会了三个王子统治论,从此,《五卷书》“就在地球上用来教育青年”。

这就是全书的总故事,它出现于卷首,意在总起全书,引出书中大大小小的其他故事,使之成为一个紧密联系的整体,于后面的故事,在情节上没有必然联系。

②骨干故事把控脉络,连串中小故事

《五卷书》的每一卷都有一个骨干故事,它把控着每一卷内容,象一根红线,串连着许多中小故事。

前四卷的中小故事都是顺着骨干故事的脉络讲述,融汇于骨干故事的情节当中,它们因为骨干故事中的人物就某一问题所发表的见解或主张产生的讽喻意义而插入骨干故事,中小故事结束后,骨干故事仍然继续发展,中小故事是一个促成骨干故事情节推移的基本组成单位。第五卷的骨干故事只是开启全卷,并没有贯穿全卷,其中中小故事和骨干故事不是插入关系,而是一种因果意义上的连串关系。

《五卷书》的每一个故事都有讽喻意义,骨干故事的讽喻意义是该卷的中心,中小故事围绕这一中心从不同角度来丰盈其内涵,使其意义更加深刻,内容更有价值,这正是骨干故事作为红线串连中小故事的深层意义。

③“楔子诗”承上启下,充当插入关系密钥

在《五卷书》里,每一个故事的末尾都有一首诗,这种末尾诗是后一个或几个故事内容的概述,其中包括对某一事物的见解,或是道德教训,或是伦理意义。季羡林先生称这种诗为“楔子诗”。“楔子”二字充分表明了其在全书结构上的作用。它由前一个故事中的某一个人物说出来,然后另一个人物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说诗人便开始讲下一个故事。因此,这种“楔子诗”既是骨干故事的有机组成部分,又是中、小故事插入骨干故事的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总之,大小故事的串连关系,前后故事的插入关系都是通过它而得到实现的。

“楔子诗”的前两句是讽喻内容,后两句是故事梗概。读者读到这首诗时,会对下一个故事充满强烈的好奇心,这种独特的设悬方式,也增加了故事的美学意义。

02何来“连串插入式”结构?

“连串插入式”结构,是一种文学叙事架构,起源于印度,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古典梵语时期的《五卷书》,此外具有相似故事结构的还有《本生经》《故事海》《僵尸鬼故事二十五则》《宝座故事三十二则》《鹦鹉故事七十二则》等。但这种结构并不是以《五卷书》为代表的印度民间文学独创,追根溯源还是要回到印度文学当中,从吠陀文学时期的四大吠陀以及其相关的吠陀文献,到史诗时期的印度两大史诗《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诸多的文献有类似的架构。

两大史诗在叙述主要故事时,常常插进一些故事,插话结构就成了故事套故事的模式。《五卷书》承袭了两大史诗的结构方式,那么“连串插入式”结构具体怎么形成的呢?有两种说法。

①子嗣繁茂的期许

《五卷书》中有这样一句话:“从一句话引出另一句话,话引话,愈引愈长。正象吸足了雨水的种子又产生别的种子一样。”也这恰好说明了《五卷书》的结构特色,话引话,种子产生别的种子,由种子生发为一棵大树。故事引出故事,形成了它树状的外观形态。

不难理解,生殖观念影响了古代人的思维方式,原始部族成员在自然现象如四时交替、昼夜轮回、生死循环中洞见了生殖繁衍之间的某种同一,于是他们对自身生命认识的生殖观念衍射到现实外,并认为自然现象符合他们自己的生命现象,况且,上古先民部落的强盛与衰败和人的多寡有很大关系,人口的繁衍就显得至关重要。从这个意义上讲,《五卷书》提到的“话引话,种子产生别的种子”,就说明古代印度人生殖观念的存在一种现实的需要,满足这种需要的思维方式也随之产生,从而某些动物成为生殖崇拜的象征。

生殖崇拜,不仅是古代印度人而且也是世界范围内原始人类一种共有的思维方式和普遍的祭祀礼仪。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女娲,视为人类的女帝王,就是从蛙图腾神演变而来的。《说文》中说到:“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从女娲声,古蛙切。“娲”与“蛙”同,女娲是蛙图腾氏族的女氏族长。“女”与“雌”义同,“女娲”即“雌蛙”之意。说明女娲似为雌蛙图腾神,后来其名演变为“女娲”。为什么以蛙作为图腾呢?因为蛙的繁殖能力很强,也是古人对生殖崇拜的一种表现。

《五卷书》在结构上为了追求枝繁叶茂,穿插故事也随之增加,只有这种故事结构才能为古代印度人所接受,读者的信息反馈,促成了叙事作品的特色,而这种需要是和生殖观念的心理需要相对应的。因而,我们可以说,《五卷书》的“连串插入式”叙事结构与古代印度生殖观念及现实有密切关联。

②审美意识的积淀

黄宝生先生在《古印度故事的框架结构》一文中指出:“大故事套小故事的结构是古代印度文学带有普遍性的特点。”并说,“这种故事结构,按照西方术语,即是框架式或连串插入式结构”。朱光潜先生认为,艺术表现的是理想化的生活,即放在人为的框架中的生活。朱光潜先生在这里所说的框架,是指能使自然形态的生活形象显示出意识的美学形式。那么,“连串插入式”叙述结构就是这种美学形式在自然生活中的体现,是古印度人们审美意识的沉淀,其形成过程本身就是美的转化过程。

《五卷书》的众多的小故事从下层人民的口中汇聚到文人的笔下,从反映人民群众的不同情绪到作为教育王子治国安邦教材的单一功效,又因其趣味浓郁的内容获得普通人民的喜爱,用于学习为人处世之道,其结构也由由多元、复杂到统一、精致,因此,“连串插入式”结构实际上凝聚了一种“多元的、有变化的统一”的审美观念,这一结构的建立,正是这种多元可变因素的统一的观念的体现。

“连串插入式”结构层次具有多元性,由总故事、骨干故事、中小故事组成。排列故事的方式也是多元的,既有横向的排列,也有纵向的发展,把让人物讲故事作为处理纵横交错格局的最佳方式,形成了一种最巧妙最自然焊接大小故事的方式,这正是印度人民审美意识的积淀。

03“连串插入式”结构的影响

印度拥有悠久的民间文学传统,其民间文学犹如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从上古流淌至今日。在印度浩瀚的民间文学作品中,《五卷书》以耀眼的光芒吸引着全世界的梵文学者、民俗学者和文学爱好者,在印度文学史上占据着特殊的重要地位。刘守华先生说:《五卷书》对世界上许多国家的童话和寓言的发展,有着广泛深刻的影响。这些影响不光来自故事内容的借鉴与传承,在叙事结构方面,《五卷书》对东西方文化也影响深远。

①对东方文化的影响

《五卷书》在东方的影响分为四大部分,一是印度本土,二是南亚,三是西亚和中亚,四是中国。

首先说印度本土,与《五卷书》相关的故事文集有《佛本生经》、《益世嘉言集》、《僵尸鬼故事二十五则》、《宝座故事三十二则》和《鹦鹉故事七十则》等,这些故事文集在故事内容和结构上都明显受到了《五卷书》的影响,即都有一个主线故事贯穿全文,将其余内容丰富的故事串连在一起。

再说南亚,可以肯定地说,《五卷书》中的故事在南亚的传播是最早而且最广泛的。因为在印度,先于《五卷书》出现的佛本生故事中已经包含有《五卷书》里的故事。而佛教典籍的传播早在公元前就达到了古代五印度各地。在公元后的若干个世纪里,从中国古代典籍的记载可知,当时的“五印度”包括今天的巴基斯坦、尼泊尔、孟加拉国和克什米尔地区,甚至还包括斯里兰卡和阿富汗(至少是一部分)。佛教很早就传遍了这些地区,佛本生故事于公元前后在这些地方流传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三说西亚和中亚,在这一地区地区产生影响最大的故事文本是《卡里来和笛木乃》,这一文本的形成经历了由梵语到巴列维语,再从巴列维语转译至古叙利亚文,再到公元七五零年,伊本·穆格法的《卡里来和笛木乃》阿拉伯语译本问世,后者主要依从巴列维文和古叙利亚文本《五卷书》。但相较于《五卷书》的主干故事——婆罗门讲故事教育三个王子,《卡里来和笛木乃》的主干故事在翻译过程中得到了扩充,但主干故事的核心仍是“某人讲故事”,即印度哲学家白德巴讲故事规劝专横跋扈的国王德卜舍利姆。受这些译自《五卷书》的故事集的影响,在西亚和中亚地区产生了《一千个故事》、《一百零一夜》和《一千零一夜》等,故事内容十分丰富,包容万象,故事数量逐步增大,嵌套技术越发成熟,叙事视角丰富多样。

最后说中国,印度故事传入中国,主要是经由佛教东传,季羡林先生在《五卷经》序言中提出,“《五卷书》的结构也与中国一些故事有关联,如隋唐间王度的《古镜记》就是采取了‘连串插入式’的写法。”《古镜记》的叙事特点在于,文本从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王度如何获赠古镜之后,开始讲述古镜的流传和奇闻异事,在这一过程中,王度的讲述是主线,主线中穿插其他人的讲述,其他人讲述中又穿插进一些人的讲述。可见《古镜记》包含了众多联系不紧密的故事,但采用了以古镜为叙事核心,多视角叙述的方法组织作品叙事结构,与《五卷书》的结构有异曲同工之妙。

《五卷书》在中国少数民族地区的影响要比汉族的影响大,我国藏族多信佛教,并从印度翻译了大量文献,《五卷书》还有蒙古文译本,在蒙族地区流传就不足为奇了。

②对西方文化的影响

《五卷书》对西方寓言故事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其中许多故事,进入了欧洲中世纪许多为人所喜爱的故事集里去,像《罗马事迹》和法国寓言等,许多著名的擅长讲故事的作家,也袭取了《五卷书》里的一些故事,像薄伽丘的《十日谈》、斯特拉帕罗拉的《滑稽之夜》、乔叟的《坎特伯雷故》、拉封丹的《寓言》等,甚至在格林兄弟的童话里,也可以找到印度故事。”

意大利文学巨匠薄伽丘的《十日谈》,受“连串插入式”结构影响,作品包括一百个故事,这些故事串联在一个大的主干故事下,即十位青年男女在别墅躲避瘟疫时分别讲述的故事。而且薄伽丘对“连串插入式”结构有开拓性发展,他在故事叙述外又加上了一层结构,被称之为“附表层结构”。而《十日谈》的叙事模式对十四世纪英国诗人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产生了直接影响,这一部诗体短篇小说集讲的是来自不同阶级的朝圣者们在往返圣地途中应店主提议开始的讲故事比赛。

结语:

“连串插入式”结构经历了一个东学西渐,逐步发展的过程,从吠陀时期到史诗时期的发展与积淀,到以《五卷书》为代表的印度民间文学采用这种结构将形形色色的故事串联在一起,外传后经过改编和扩充,《卡里来和笛木乃》、《一千零一夜》等作品整个主线故事由古朴简单变得丰腴饱满、扣人心弦,流传到西方后这种开放式的结构与西方“整饬分明”的文学特点相结合,叙事结构变得规整的同时仍然具有很大的开放性,“连串插入式”结构由东方发源,在西方得到了发展,日臻完善。

总之,《五卷书》的故事传遍了世界,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连串插入式”结构对文学作品结构的巨大贡献,意义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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